六十歲的陳起賢去年決定重新上大學,成了長榮大學書畫系學生,像她這樣的「大齡大學生」全班竟有五人,占五分之一。
不到廿歲的同學日前自嘆又忘了帶畫冊,丟三落四。陳起賢老神在在安慰:「這沒什麼啦,我早上還刷了兩次牙!」
連刷過牙都不記得,退休七年的陳起賢大笑說,重新上大學,記憶力是最大考驗;幸好課程多的是術科,仕女畫、山水圖、篆刻,考驗的是耐心和時間,「勤能補拙,這我最會」。
全家都贊成醫管碩士媽媽重當大學生。在香港工作的女兒說:「媽媽你好好念,我現在當你家長,成績單要給我簽喔。」母女約法三章,只跟自己比,不跟年輕同學較勁;只要老媽進步,女兒就酌發獎學金。這年,兩千港幣匯入老媽戶頭。
「她說這是她人生最美滿的時光。」和大學生妻子從台中搬家到台南的郭龍達說。這段「不為什麼、只為自己」的學習生活,是她為自己做過最好的決定。
從台中榮總醫檢師工作退休後,陳起賢像所有退休族,狠狠做盡一切上班歲月不能縱容的事:追劇、看網路小說。但一陣子就膩了,「我從夢中被這個念頭嚇醒:我還沒很老,就要這樣吃喝玩樂到盡頭?」
她去上社區大學、報名各種課程。陳起賢和先生愛茶,加入茶會,「打開了追求美的眼睛」。
在租的學生宿舍裡,陳起賢端坐茶席前,屏氣凝神,置茶、注水。她解釋,從茶具、席方、席上花、掛畫、焚香,一樣樣都可以追求美的極致。席方畫的是她初學作品,竹下小黃雞。因為茶道 ,她上大學學書畫及篆刻;先生也隨班附讀,主攻「土木」:陶作及木雕。
郭龍達說,未來大家都要有至少活到百歲的覺悟了,終身學習是必然。 少子化之下,許多大學都想辦法找活路,「與其找外籍生,不如開放多元管道讓退休人士重回校園」,追尋以前為了找工作而放棄的科系,或者圓一個「戴方帽子」的夢想。
上大學,不見得要和年輕人擠破頭去考試,有很多管道,包括由推廣進修部上課,再轉進正式學程。郭龍達說:「很多人不知道,很可惜。」
陳起賢說,她偶然知道有南北各有大學有書畫系,可以用過去學歷,插班上大二。招生人員問她為何不念碩士?她說,不要啊,就是要學基本功啊。三個月內搞定申請、錄取、搬家、重作學生。
有時不免擔心:「有老人家當同學,年輕人會不會討厭?」她還對兒女民調,正反各半。陳起賢說,連系主任都擔心老同學會對年輕人太嘮叨,特別叮嚀:「他們家裡有爸媽了。」
同學年紀都比她的兒女小,她要大家叫她名字就好,大家是同學,是平輩,「叫我姊,是你的修養;但叫我阿姨,聽了難過啊。」
人生歷練也讓她懂得自嘲:上體育課打保齡球,小朋友都姿勢優美,「我得扶著膝蓋」。老師示範畫法,不厭其煩,「我還是賴皮說,『老師,我的記憶力只有三秒鐘,可以錄影嗎?』」
早已拜師學畫的她說,大學課程給了書畫技藝背後的基礎理論,非常紮實。教授年紀比她小,「認真得不得了。老師認真,我就 用更認真報答」,通識課的音樂及哲學,她都愛不釋手。
她翻著講義、上頭是密密註記。除筆記遵循「古法」之外,教學網站上有所有樂曲、上課錄音、授課 ppt。網路及英文,常是老學生的障礙,但陳起賢無礙。「你看,從巴洛克、浪漫派到現代,樂團編制、樂器。什麼詠嘆調、朗誦調,以前鴨子聽雷,現在終於懂了,超好的!」
聽著音樂,她常常熬夜畫畫、寫字,先生說,她丟掉無數才交一張滿意的。陳起賢盤算著:「我要延畢。」因為這張畫完,還有無數張可以畫。人生還長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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